小说欣赏|约翰•巴思【美国】:自传
自传
(一部自我记录小说)
你 听的人 给了我生命 可以这么说
(资料图)
我不会要你负责。
我的第一句话不是我的第一句话。我希望我不是这样开始的。
我置身子其他事情中间,没有一个合适的名字。我现在用的这个名字,哪怕没错,也容易让人误解。这名字不是我选的。
我并不记得我曾要求被怀上!我的父母也没有想到。即使这样。账单要算清。小孩就是复仇。
好像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我自己,但当时我却不知道这一事实;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;也许我错了。
现在回想起来我并不喜欢这个生命,我与世界的这个联系。
在我看来我的处境是这样的:我以一种好奇而又漠然的口吻讲话,也不一定听到自己的声音。对小小的慈悲我心怀感激。是不是有人跟着我,我不得而知。
你在那儿吗?如果我对你来说是又聋又瞎,或是你对我来说又聋又瞎,或者对我们两人来说我们都是又聋又瞎。人可能是不真实的;我还有更奇怪的想法。我希望我是一部没有真正希望的小说。哪里有声音,哪里就有一个讲话的人。
我明白了我将自己看成一个残缺的叙述:第一人称,令人厌烦。没有先行词的代词,立即执行或缓期行刑。实质性的替代;无内容的形式,枯燥乏味的原则;瞎眼朝着虚无眨动。我是谁。是给你的一点儿“身份危机意识”。
我必须创造我自己。
看,我在写。不,听着,我什么也不是,我只说话;我不会持续多久。不让我怀上的可能性巨大无比,不让我生下的可能性高超无比;不让我活下来的可能性所向披靡。现在依然如此。但另一方面,如果我们这类人的寿命,上帝保佑,我们的人均寿命飞速提高而不是逐渐降低,让我尽情呱呱地叫吧,我也许会永生:这是一句送给聪明人的话。
不管你相信与否,比较而言,我的开始还是有趣的。说明。不久前我在美国某一州中孕育成,在一个比它好不了多少的地方出生。在一个不比它坏多少的地方长大。我坚持要做一个代表。禁酒,大萧条,激进主义①,颓败,你有什么?以眼还眼。现在众所公认,母亲是转瞬即逝的幻想,只是她消逝得还不够快;还有证据说明她只是一种纯粹的小说技巧,文体问题,不久变得稀松平常了,有一天当爸爸自己发现只剩一支没了笔尖的钢笔时,他又会想到她。不管想起不想起,她只是纯粹的,妈妈;不管怎么说,是爸爸调戏了她。他得解释我之出世。记住,我认为他告诉过她。一个小孩不是他父母,而是他们那种耻辱的总和。这仅是个比方。他们说话的方式。无怪乎我是非正统的。
没有什么能比一时的情绪持续得更为长久。爸爸的迷恋已经过去了;我留了下来。有时他也认识到,在这样一种不正常、偷偷摸摸的情况下怀上的孩子很可能是怪里怪气,甚至是如魔如兽,是为他的愚行做的广告。所以他的第二个念头就是在我开口讲话之前将我毁掉。他知道这些事情如何做法。他按书上说的来。公开地做为公众所不容,所以我们只能私下进行。有他无我,有我无他:必须有一个人成为罪案。爸爸们不能原谅的是,他们的子孙接受了他们的缺点并广为传播。从我孕育成形到现在,爸爸都一直想着要除掉我。并非处心积虑,也没有持之以恒,所以到目前为止还不很成功;但是他仍在坚持,坚持,至少用了一些心思。我怎么知道的?我是他的该死的镜子!
也就是说,通过反射,我把形象倒过来,并且使之扭曲。因为我怀疑我真正父亲的性情是与居心恶毒正相反。人们只以为他给予我生命,很可能也是上了当,而且嫉妒得要死?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否在想我或许是一个更为高贵的灵魂,孕育在被他攫住的美人腹中。或者,对我来说,得到同样的结论:我有两个爸爸,他们与我的两个妈妈匹配。除了将我的矛盾看作他们邪恶的对抗还可以作何解释呢?在自我蔑视之下,我对我自己喜爱悖论尤为蔑视。我鄙视悲观主义、自我迷恋、唯我论、好斗主义,文字游戏以及担惊受怕,这些都是我主要的倾向;我讨厌自我讨厌的人,所以我厌恶自己;我对自我怜悯毫无同情之心,因此免于陷入那种甜腻腻的卑贱。我怀疑我是否存在。做一个我真不是开玩笑的。
我继续我的祖先们的故事。如此我暴露;如此我逃避。这个人诅咒我,将我驱出;那个人,让我诅咒他,把我救下了;右手抓住我,但我从左手的指缝间逃脱。除非在另外一只手上我保全了我自己。除非除非:慈悲杀人很成功。不久以后鶙鵳将我作了早中饭,却吃不下我的声音,我的声音就像令人作呕的达奈德一样固执地坚持。我们……兽性易得不易除。
总的来说,我不是我的父母或我本人想象的那样。有人曾希望我一鸣惊人,强硬有力,得意洋洋,换言之,有英雄气概。这个人死了。我自己很传统。我变成了我。并不是每个扔给狼群的孩子都成了英雄:对每一个幸存者来说,是一座兽饵之山;而对每一个俄狄浦斯来说,则是一反包之城。
剧情解释就写到这儿:看上去不太灵。我在这儿,爸爸:你的儿子,你的创造物。
不幸的是,愈往下情况变得愈清楚。我看到我没有身体。更糟的是,谈到自己我一直不带欣喜,也没其他感情,不像一个纯粹而酸痛的自我意识;我现在宣布甚至这一点也不是真的。就我所知我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。我不思考……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。
行了,行了。正如人们所说,我顺利地进入生活,我明白它将如何结束,除非出个没有意义的意外事故。如果有什么戏剧化的事情发生,使我变得更为成功……更讨人喜欢……更为耐久……那它早就该发生了。这点我们会同意。情况改善也不是不可想象;此类奇迹可举出不少。但是看来不太可能出现一个无线电控制的突然解围人物。
在这里,我供认:早先我也想过不道德的事。我假设自己美丽,强壮,爱别人,被人爱。至少普普通通,多少有些人情味。甚至向我揭示我的几个缺点(比如说没有仪容风度)也不能使我绝望沮丧:残废表现了它自身的英雄主义,不是吗?英雄们常是瘸瘸跛跛的,不是吗?但残废的英雄是一码事,毕竟是一个扯淡英雄嘛;你的英雄式的残废又是另一码事了,等等,等等。我是一个理想的扭曲映象,我是本人幻想的畸变,这使我完蛋。
我想我是不是又在重复自己。单轨思想可能引向它们的起源。也许我仍然在子宫里面,在分娩的时候悬停了;我的讲解等等只是预言将要发生的事,只是关于一个打断了的妊娠所引起的争议。
子宫,棺材,罐头——在任何一种情况下,就我没有观点的观点看来,我看不出再走下去有何意义。既然爸爸没有结束我的生命,他本该做到这一点的,但他又失败了。这一时刻,如果我能够,我将了结自己的生命。
不能。那么如果有人听到我,在里面说话像沉没的潜水艇,并且有方法够得着我,我请他对我们两人都做件好事。
没有什么发生。那好吧,我还有备用的王牌:爸爸,慈悲一些吧,我谅你也不敢!可怜的老捏造者,你的羞耻之心都到哪儿了?结束这一切吧,可怜可怜!这就结束!此刻结束!
所以,最后的王牌也吹了。不太像到了高潮,而是更像到了危机时刻。我不是那类戏剧化的人物。但愿终场悄悄地到来,最好不为我所知。在我呼吸过程里。在任何话的中心。就在这儿。就在这儿。
也许我死后还将有一种警告价值,就像绞刑架上的尸体,泡在药水中的畸形儿。看上去,自我保存有甲醛味。
一个合适的结尾不可能这样编出来。
我想,尽管有那个老小子,我或许本有可能将情况改善一点。现在为时已太晚。
篮状案子。废物。
至少想出一些值得记忆的遗言吧。看上去还有时间。
胡扯,我将咕哝到最后,一个字接着一个字,把这些流氓一个个牵出来,不管是不是疯了,是不是听到,我的最后的话将是我的临终遗言。
① 在巴思出生的20世纪30年代,美国政府曾下禁酒令,后来又出现世界性经济大萧条,造成西方国家普遍的激进主义。
原载《世界文学》1997年第4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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